通明上人看着成空上人眉心高高耸起，灯火打在成空上人脸上，印出起伏的暗影，就知道这位太上道来的上使心情并不太好。
其中，关于郑法的问题其实是小节。
成空上人最愁的还是清静竹。
“上使，这清静竹……”
“拖不得了……“成空上人语气中带着叹息，“只望能一战功成……”
通明上人也沉默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。
清静竹的状况越发坏了，虽天地灵根神异，但那枝叶上的枯黄一日比一日大一点，不起眼，但熬人。
百仙盟中的百草门等门派。
盟外的其他灵农宗师。
成空上人也一个个找过，全都于事无补。
如今一战功成的意思便是：这清静竹这么下去，恐怕只有一战之力了。
通明上人觉得这位上使也早有预料——以太上道的底蕴，尚且无法医治这清静竹，此刻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，等一个奇迹罢了。
显然，没啥奇迹。
甚至连成空上人自己都放弃了。
“走吧！”
成空上人轻喝一声，手中清静竹消失，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，站了起来，朝着门外走去。
通明上人脸上也泛起肃容，跟在他身后，走入了通明山上，最大最华贵的大殿中。
殿中摆着五张矮几，成空上人坐在主位的矮几后面，通明上人这个真正的主人，却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。
但他却并无怨言，只把眼睛看向殿外，心中满是期待。
片刻之后，先是谢晴雪缓步前来，她带着四处乱看的燕无双，不疾不徐地走到殿中，朝成空上人行礼，继而当仁不让的坐到了左手第一张矮几后。
又过了一会，一个身材不算高，但肩膀宽阔的影子印在门槛上。
“咱来晚了？”
一个隐有金戈之声的男子声音响起，继而，这人走入殿中。
他像是个中年人，一身土色布衣，朴素之极，身后却背了一张华美的长弓，弓身上宝石密布，灵气浓郁得肉眼可见，狼奔豕突。
通明上人自然认得出，这乃是前几日刚来此地的昊日山化神——落星子。
“不晚。”
成空上人脸上露出笑容，看着他坐在谢晴雪身边，才看向右手边的两个空位。
“这两位，才算晚。”
“毕竟是西洲来的……”
落星子低声嗤笑道，显然和这两位关系不大好。
通明上人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，脸上一点表情都不敢露——开玩笑，西洲来的玄微五宗就不是玄微五宗了？
不过说起来，玄微界东西两洲分立，中间隔着茫茫大海，海中更有大妖盘踞，一般修士极难跨越。
因此他也没见过这两派弟子，心中竟也颇为新鲜。
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，两道人影才联袂前来。
左边的，是个年轻的和尚，他面色如玉，气质出尘，每一步走出，脚底就生出一朵金色莲花。
“装模作样！”
殿中，落星子又低声道。
这话音虽低，但此处大多是化神，谁听不到？
便是还未走入殿中的两人，也绝不会错过这句嘲讽之言。
但这年轻和尚似乎是未听到一样，只是脸色升起几分慈悲来，倒是他身边的同伴，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朝殿内看了一眼，目光中却又全是漠然，令人望而生畏。
通明上人在心中默数：
天河派，昊日山，太上道，堪称东洲魁首。
雷音寺，瑶池，更是西洲霸主。
这五个门派合称玄微五宗，执掌玄微一个纪元，今日竟聚集在小小的通明山上。
想到这里，他心中都有些倒霉催的得意，日后自己怕不是会因为这次聚会，名留青史吧？
至于为什么是倒霉催的，主要是来的人有点多，多到来了些不该来的人，比如说大自在魔祖……
新来的两人落座，玄微仙门中，最为顶尖的五个势力就算是齐聚了。
别说是通明上人觉得新奇了。
就是这五人也是互相看着，一时无言，似乎也没经历过这等场面。
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过了片刻，还是落星子不耐烦地开口：“愣着做什么？大伙来这里，不就是为了那陈郡之事？该怎么干，是不说话能商量出来的？”
成空上人轻轻颔首：“落星道友说的是，大自在魔祖不可小觑，总得有个章程，才好齐心协力，共灭大自在魔教。”
那位瑶池化神，华美妇人却似乎并不情愿：“这事，总归是你东洲之事……”
通明上人不免一怔，他也知道东西两洲交流极少，但此时听着瑶池化神之言，竟是不将这大自在魔祖之事当成分内事。
“魔祖降世，祸乱玄微，哪分什么东洲西洲？”
谢晴雪开口了。
“祸乱玄微？”那妇人似乎是不信，目光在谢晴雪脸上一扫，哼道，“你天河派已经没落至此了么？一个才恢复的魔祖，借着血煞大阵也不知有几分实力，就敢说祸乱玄微？”
殿中五人都不说话了。
片刻后，才听那年轻僧人说道：“五宗共诛魔门，乃是五宗长辈订下的盟约，不能不遵守。”
“更何况，我五宗是不怕魔祖，”那年轻僧人双掌合十，语气越发慈悲，“可这东洲万民何其无辜？”
“这血煞大阵……就不知道用了多少凡人的精血。”
通明上人一听这话，心中也不由有些黯然：
一两个凡人，他自然不在意。
甚至平心而论，一两百万凡人的生死，他也见过，视之若等闲。
但血煞大阵不同……
要接引魔祖，这大阵需要的精血数量极多，陈郡算是百仙盟治下最为人口繁盛的地域，总人口数千万是有的，甚至亿万都有可能。
但……
如今活人都不知道还剩几个。
这雷音寺来的僧人之话，让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感触。
令人惊疑的是，这年轻僧人一开口，那方才还觉得事不关己的妇人也不抱怨了，竟有种唯其马首是瞻的姿态。
见状，成空上人也道：
“等待诸位前来的日子，百仙盟也探知了不少陈郡的情报。”
他挥挥手，一道水幕出现在殿中，水幕中是一个地图，地图上画有城池，城池上空，有一圈一圈的魔云笼罩。
“陈郡十二县，如今已经被大自在魔祖所占，其中郡城之中，更是聚集了至少五位大自在魔门的化神。”
“至少？”
落星子疑惑开口道。
“是，我之前进陈郡就发现了五位化神，这几日，大自在魔门似乎也在向陈郡聚集，其中虚实，我也摸不透。”
众人皆是点头。
这情报是有点模糊，但百仙盟实力在这……
通明上人面色低沉，为了这些情报，百仙盟付出极多——进入陈郡打探的弟子，常常是十个人去，两三个人回来。
门内，日日都有哀泣之声。
“一个大自在魔门，居然能有这么多化神……”那瑶池化神语气复杂：“魔门暗中发展这些年……实力不可小觑。”
那年轻僧人垂目，反而不怎么担心的样子：“魔门化神虽快，但法身之路难走……不比我们玄微五宗，厚积薄发。”
这话一听，成空上人俱是点头。
落星子更是朗笑一声：“无论这大自在魔魔教有几位化神，我等五宗齐上，难道会怕他们？”
显然，同样是化神，他却有足够的信心以少打多。
其余四人听到这话，脸色也是不变，显然都有着自信。
“化神之上，我等五人，加上通明和其他来助拳之人，倒是不怕……”成空上人缓缓道，“麻烦的是大自在魔教那些弟子，他们人数极多……”
落星子一怔，忽然道：“血煞大阵对修为没有要求？”
“炼制的时候有，但练成之后，就没那么严格了，金丹之上便能执掌血煞旗。”
所有人脸上都有些难色。
通明上人也明白这里面的棘手——他们攻打陈郡，自然是想阻拦大自在魔祖降世。
大自在魔祖降世，靠的是血煞大阵。
但如今问题是，血煞大阵布阵的要求好像很低——这就导致了，这些人不仅要对付魔门化神，还得看住那些修为不高的弟子。
这就太被动了。
殿中安静了一会，成空上人忽然朝通明上人道：“百仙盟当出力。”
“……是！”
通明上人低着脑袋，不敢反驳。
纵使他知道这一声是会送掉不少百仙盟弟子的性命。
“你也莫要觉得不公平，我来的时候，拜访了不少门派……他们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必得出人……”
成空上人道，语气中满是冷漠。
其他四宗之人脸上都是理所当然，哪有他们打生打死，这些附近的门派坐享其成的？
玄微五宗又不是开善堂的！
倒是通明上人犹豫了片刻，轻声道：“那九山宗呢？”
“……一同去信。”
燕无双站在谢晴雪身后，忍不住嘴唇动了动，却不敢说话。
其余三人都是面色不变，只是有些疑惑，显然是不知道通明上人为何要刻意提九山宗，更不知道为何方才还有些冷漠的成空上人，罕见的有点纠结。
商量好了方案，燕无双随着谢晴雪走回两人的院子，此时他才忍不住愤愤开口：
“师姐，那通明为何要故意说九山宗？”
“他不提，成空就会忘了么？”谢晴雪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，瞟了他一眼，又道，“他忘了，我也不会忘。”
“嗯？”
“要这些门派出力，一来自然是我们人手不够，第二点，其实是控制住他们，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。”
燕无双不是笨人，此时脸上也有些恍然。
“你记住，无论你怎么看好郑法，怎么看重九山宗……但，立场比天赋重要，师尊气你，也是因为如此。”
谢晴雪的话让燕无双双唇紧闭。
“更何况，他还能算个化神，若是我等和大自在魔教相争，他渔翁得利了，才是笑话。”
“你不是笨人，但将门内之事往外说，便是忌讳——须得记住，你是天河派的人，是天河祖师的传人……不是九山宗的人。”
燕无双心中暗暗嘀咕，天河派的人，和天河祖师的传人，那能是一种人么？
见他这表情，谢晴雪还以为他明白了，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点道：“成空和通明，对郑法应该是并无恶意，反而是一种拉拢……”
燕无双点头道：“为了确定他是不是自己人。”
“是，所以这两人，郑法不必担心。”
燕无双脸色也放松了下来。
“但那雷音寺来的和尚就不同了。”
“嗯？”
燕无双瞪大了眼睛，他想起方才那个年轻僧人的模样，满身慈悲，语言悲悯，这五人之中，他对其印象最好。
“他知道九山宗。”
燕无双听师姐如此说，心中并无怀疑，师姐这人有时候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样。
“知道？”
“通明提起九山宗的时候，其他两人是真不知道，只有那和尚，是装不知道。”
燕无双缓缓睁大眼睛，他当然知道师姐的意思，虽然说那和尚有恶意有点过了，但这种伪装，自然有其缘故。
“师姐？”
燕无双不明白，师姐为何告诉自己。
毕竟自己肯定会找机会将这事告知郑法的……
“我看那成空上人，像是很紧张这郑法的样子……”
谢晴雪一笑，脸上的表情，闪动着些不怀好意。
“你的眼光我信不过，太上道的眼光，向来不错。”
“那和尚装模作样，看着烦。”
郑法接到成空上人召集令的时候，正好在看弟子们演练仙阵。
他看完传讯符中的话语，将其递给一旁的章师姐，目光看着面前的弟子。
他们分作几列，像是郑法在现代电视上看到的交响乐团，分别使用着不同的法术，却共同演绎了一曲凌厉的雷法。
“周天神雷仙阵！”元老头在一旁自豪道，
“二十四筑基，能力斩金丹！”
“二十四金丹，能不输元婴！”
“给我二十四个元婴，能……算了，打不过化神。”
他的身后，庞师叔表情也是振奋。
显然，这仙阵的实力，让两人很满意。
“郑法……你怎么这个表情？你对这仙阵不满意？”
“满意……”郑法摇头道，“是太满意了。说不定，咱们得试一试这仙阵的威力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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