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厂的照明灯投射在夜之城的内河上，泛起的粼粼光辉将排水管道的脏污以及苔藓照亮，往下望去，目所能及之处皆黝黑阴暗。
路明非顺着河道走，不过多时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标。
庞大的人形靠在河岸边的围栏上，熟悉的黄色夹克即便在黑夜之中也微微泛着荧光，惹人注目，显露出他背后的那道涂鸦。
宛如一道闪电被竖着切断一般，荧光绿在夜晚很是惹眼。
“那个....大卫前辈。”
“是琦薇邀请你的吧？”
路明非小心翼翼靠近，但在距离大卫还有五米距离时就被对方提前说出了来意。
大卫看着黑暗之中的湍流，语气平淡说，“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感受得到，我其实不是很想让你加入我的团队。”
“.....准确来说，我是感觉大卫先生你不想让我成为赛博朋克。”
“...”
路明非诚恳的回答终于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。
挑眉，大卫转头看向路明非，仿佛被逗笑般问，“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这样？”
“因为我家里的义体医生也是这个表情，他不希望我掺和进这些危险的事情。”
“但是你觉得自己已经掺和进来了。”大卫补充。
“嗯，我要还钱，还要保证老维头的安全，为此我需要成为雇佣兵，然后....额，获得力量？”说到后面路明非总觉得有些羞耻，脸红地挠挠侧颊。
“嗯，我本来是觉得你太年轻，不应该掺和进来，但仔细想想，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”
大卫靠着栏杆，臂膀上的无属性弹射系统很是惹眼。
“我也是因为....家里的一些事情，所以才不得不成为赛博朋克，我——”
“....嗯，我知道，毕竟大卫前辈你在荒坂学院还挺出名的样子。”
“？！”
大卫在谈话中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。
“等等，荒坂学院？你！——”大卫猛地瞪大眼睛，“啊！所以你才一直叫我大卫‘前辈’吗？我说这个称呼怎么这么怪！”
“是....我大概知道大卫前辈之前发生的事情，我应该是您下一期的学生，因为大卫前辈你的退学才跳级了。”路明非眼神奇怪。
大卫感慨，“真巧啊。”
“是啊，我也被田中霸凌过。”
“真巧啊。”
“我也是因为父母离世才成为了游荡者。”
“.....真....巧啊。”
两人面面相觑。
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。
从陌生的雇佣兵老大和夜之城无辜居民之间的气氛，变成了同一个母校的学长学弟的微妙气氛。
大卫逐渐放下了那种势力头头的压迫感，看向路明非的眼神愈加亲和。
“是啊是啊，大卫先生你可是我们荒坂学院的传奇——顺带一提，田中霸凌我的理由还是大卫前辈你啊，你到底是做了什么？”
“.......供你想象。”大卫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。
“我原本发誓下次遇到前辈你绝对要向你抱怨的。”
“抱歉。”大卫干净利落地说，“不过.....话说到这个程度，我似乎没有理由阻止你.....不过不要露出一副‘稳了’的表情，虽然你有理由成为赛博朋克，但不代表你有资格。”
大卫公事公办，“实力只是一部分，没有目标和执念的雇佣兵基本上活不久.....”
而就算有着执念，也......未必活的久就是了，大卫心想。
他摇摇头说，“总之，路明非，你是为了什么才成为赛博朋克的？”
“.....因为虽然当上赛博朋克，我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死亡，但至少，我可以选择让谁去死。”
路明非再次复述了一遍路鸣泽交给自己的作弊答案
这个让丽贝卡相当满意的回答，在大卫这也是如此。
大卫夸张地笑了笑。
“回答正确！大家都是抱着“不想输给这个世界”这样的心情来成为的雇佣兵，活得潇洒，死的壮烈。”
路明非看男人如此开心，便松了口气。
但就在这时——
“但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？”
“......”
巨大的月光在夜之城高空悬挂，苍白的光打落在建筑的尖塔上，投射出的影子狭长而锐利，分割路明非与大卫之间的中线。
“我从你脸上看不出那样的渴望，你.....是那种人吧，比起自己，更会因为别人而疯起来的类型。”
“.....是吗？”
路明非有些紧张，他觉得自己在夜之城内的暴走都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.....
“那，我来问你个问题吧，明非，这是很久以前流行于中间人内的一句名言。”
大卫来劲了，也不知道是为何，明明是雇佣兵中名声大噪的新锐，他却愿意和路明非这个纯白板的陌生人说这么多。
“——传奇还是普通人？”
“什么？”路明非没明白。
大卫背对着远处城市的光线，他面部和身体的轮廓变得无比清晰，与此同时，五官的细节却开始模糊，唯独眼睛明亮到路明非无法移开视线。
注视着那双眼睛，被迫任由声音钻入耳朵。
“你是愿意当个无名之辈，一辈子安生，最后插着尿管死在床上——还是哪怕活不过三十岁，也要名留青史呢？”
伴随着大卫的声音，甚至就连远处的派对音乐，都仿佛被从大脑中抽离出去，只留下死寂。
在路明非看不见的位置，自称恶魔的西装小男孩静静地坐在栏杆上，他于近处的河流垂钓，眼睛却也没有盯着水面，而是静静地合上，不知道思考着什么。
路明非呢？
他在听到的问题的刹那，先是下意识地，没有理由地扭动了脖子，看向侧面的风景。
他和大卫所在的地方，是沃森区分割工业用地和商业繁华区的城内河。
路明非的左侧，是繁华，商业大楼紧挨着彼此，全息投影出的影像交叠，将公司的产品广告涂满天幕，带着冷冰冰的铁白。
他的右侧，是死寂沉沉的工业区，这里没有万家灯火，只有即将熄灭的火烛在悲鸣哭嚎，已经在悬崖边缘的人们举起火把点燃了废料，他们喝着啤酒，将炎光捧起，以疯狂取乐，游走在坠落的边缘。
路明非沉默了许久，开口。
“.....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正确答案是什么，但我的答案是.....无名之辈。”
少年罕见地不再畏畏缩缩，而是以平静的表情正面回答。
“我想活下去。”
“我想身边的人也活下去，普普通通就好.....普通地活着，普通地死去。”
“为此放弃成为大人物的机会也可以。”
放弃杀死那群漩涡帮的机会也无所谓。
放弃杀死那群清道夫的机会也无所谓。
“所以....面试什么的，说实话我也很不安，我并不想成为赛博朋克，我只是希望攒够钱，还钱，还好人情，然后就回去做我的外卖员。”
“所以..临时工，我会作为临时工拼了命在你们团队工作的，但等到期限，我就会离开，这样可以吗？”
路明非的坦诚就让大卫失笑，但出乎意料的是，这个雇佣兵头头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。
他只是看着路明非的眼睛，露出又缅怀又失落的复杂笑容。
“......果然，我们很像。”
“我和大卫前辈你？”
“嗯，还有露西。”
？
不是.....你们别拿我当代餐了吧.....
“还有，叫我大卫就行。”
松懈了神情，大卫嘴角勾起笑容，“要怎么样活着是你的自由，但就算你想当个无名之辈，你也要记好了明非————即便是无名之辈，没有梦想也不行。”
“.....那大卫前辈你有吗？”
“啊，在当上赛博朋克之后才有的。”说罢，他先是示意路明非跟随自己的目光，然后将手臂抬起。
大卫此时的身高比路明非高得多，他所指的方向，路明非需要全力仰头才能够看到。
所幸，那个目标大到离谱。
那是....
“今夜的月亮很美啊。”
“！！！”路明非呼吸一瞬间加快，迅速一只手捂着胸口，另一只手插入双腿之间夹紧，一副男男授受不亲的模样，“老大不要啊！”
“说的什么玩意。”大卫嘴角抽搐，这是他认识路明非以来不知道第几次跟不上这孩子的思路了。
“....我的愿望就是上去那个星球，带着某人一起。”
路明非：“.....露西小姐？”
“果然很明显？”
“嗯。”
所以路明非问的其实不是‘带着的人是谁’，而是....这个梦想是露西的吗？
毕竟配合刚才大卫所说的‘我和你很像’，以及‘比起自己，更会为了别人疯起来’，并不难得出这个结果。
梦想是实现别人的梦想吗......
“没有吗？愿意为她豁出性命也想要帮她完成梦想的存在？”看到路明非陷入沉思，大卫觉得有趣地追问起来。
他平时不会这样的。
作为雇佣兵的老大，他给外人的印象其实和路明非的第一印象一样——冷静，肃杀，高效，强大。
但看到路明非....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有种奇怪的亲切感。
是因为他们很类似？
还是因为....他们都有那双眼睛？
大卫得不出答案，恰好此时，路明非也给出优质回答，“不知道。”
（其实老维头要是有梦想我倒是会拼命为他实现，只可惜他的确是老了，搞得和无欲无求似的。）
唯一在乎的人也没有梦想，或者说，他的梦想早就被自己实现了？
大卫看着路明非拧巴的眉毛，顿时笑了，拍着他的背——
“那就别想了，之后总会遇见的。”
“诶，这个意思是....”
“嗯，面试通过了。”大卫难得露出笑容，“恭喜你加入我的团队——以临时工的身份，L。”